第66章 语笑晏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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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小说屋 www.xiaoshuoge.org)    “呸。”刺客转过头,一口浓痰向我吐来。我猝不及防,被他吐了个中。我弯下腰,呕吐不止。他眼中怒火熊熊,高声咒骂我:“你这个贱人!人人得而诛之!挑起来多少战争?你祸害了暨国,又回到齐国,想祸害齐国吗,你要杀要剐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我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暨国的王宫。暨国王宫的宫门口,姬筠瞪着我,颇有些不耐烦:“你找死?快滚!”

    我抬头狠狠横他一眼:“我是暨国的君夫人,我当然要来看着你怎么死的。”

    姬筠微微咬着他好看的下唇,平静道:“若是我死了,一定要下旨让君夫人陪葬。”

    我冷笑:“你敢!”

    他和我互相瞪着,片刻之后,他将我打横一抱,走了回宫。

    我们都是擅长忘记的人,谁究竟祸害了谁,谁对不起谁,人生苦短,懒得去计算那么多。有一天算一天,先一块混着吧。我愿意赖着他,在这个即将崩溃的世界里和他相依为命,彼此依靠,彼此缠绕。

    但是,我依然恨他!

    我永远恨他!

    有一天早上,齐国和晋国的国书贴在姑幕城的城墙上,上面写着,如果齐国的王女、晋君的夫人有任何意外的话,破城之日,就是全城人殉葬的日子。那以后,倒是没有人来杀我了,三餐到也正常送来,换药的也按时来。

    我每天都不出门,整天昏昏欲睡。偶尔看见战场上回来的姬筠,他一天比一天苍白消瘦下去,眼窝一天比一天凹陷黯淡。烽火连天,姬筠变得越来越平静。有时候还会笑,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小酒窝,笑着和我开玩笑。他会抱着我,讲讲战场上的笑话,与我语笑晏晏,他又开始教我抚琴。他的琴声依然优美而夺人心魄,你几乎不能相信。这样的琴声,出自于一个国君之手。

    我温柔地依在他的怀里,看他修长的手指已经变得瘦骨嶙峋,只剩下峥嵘的骨架。看他云淡风轻地拨弄琴弦,我一直很好奇:“你弹琴为什么这么好。我就弹不好?”

    他伸出手,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,温存笑道:“琴棋书画这种技术,要从奶娃娃抓起。我娘从小就教我弹琴下棋,不像你们齐国,全是些打打杀杀的莽夫。”

    “哼,那有什么用?”

    他笑得贼眉鼠眼,在我的脸颊亲了一口:“有用的,沦落江湖时,可以当街卖艺。有宴会时,还可以诱拐无知少女。”

    “阿璃,你说,如果我们有了孩子,取名叫什么?”

    “谁会和你生孩子?想得美呢。”

    “万一有了呢?快说!”

    “姓姬?我第一次见你,就觉得你在一群姓姬的母鸡公鸡里,像野鸡一样出众,要不就叫姬野吧,或者姬雉。”

    “阿璃,你个混蛋,我饶不了你!”

    “好,好,怕你了。你说叫什么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他白天的时候,总是那么镇静。他会从容地处理政务,也会冷峻地视察边防。有时候,他会在梦中发抖,呜呜咽咽,像个无助的小孩;有时候他会说梦话,双手在梦中乱抓,含含糊糊地叫道:“娘……娘……”;他有时候会在半夜醒来,发狂一样亲吻我,他紧紧抱着我纠缠,就像即将淹死的人抱着一块浮木一般……

    “阿璃,说你爱我!”他肌肤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,他细细吻着我的耳垂,我的耳边低低命令。

    我转过头,并不答应。

    我爱你?我凭什么爱你?你毁了我的一生,你娶了那么多妾室,我恨你还差不多!

    我恨你!我恨你!我将永永远远地恨你!

    再过了一年,晋君打到了暨国王都姑慕城外一百里,晋君姬弘御驾亲征。暨候姬筠带着最后十万将士迎战,他遣散了所有的姬妾和孩子,派死士带着财物护送他们去异国改名换姓地求生。

    硝烟弥漫,烽火渐渐燃向王城。边报传来了一件又一件丰功伟绩,可惜,是敌国的丰功伟绩,自己的累累败绩。金戈铁马之声既像在耳边,又像是在天边。城外传来的呐喊之声不绝,我心惊肉跳地等待着,终于看到他的身影。

    城中最后十万将士出征,国君亲自领兵。太庙之前,满脸鲜血的巫师婆娑起舞,鼓乐齐鸣。国君一身重铠,将一头太宰之血狠狠泼向军旗,将自己满脸满身也洒上血色。

    誓师完毕,他翻身上马,准备带着大军出城,一个内侍急急跑到他马前,说了几句。

    他阴沉着脸,一拉缰绳,纵马缓缓走到穿甲骑马的将军们面前,一个个检阅着,而我战战兢兢隐藏在其中。无论如何,我也要跟着他上战场,我害怕他会死在这场战役之中。如果他注定死在这场大战之中,我要亲眼看见他死。至少,我要亲手埋葬他。

    他终于走到了我的身前,他抓起马头强弩,拉开弩箭,箭头径直对着我。他发红的双眼射出凶光,翻滚着滔天怒火,像一只受伤后暴怒的雄狮。他面上又是狰狞的胡须,又是肮脏的血污,三分像人七分像鬼,神态乌云密布。他轻蔑地笑了笑,将弩箭连连向我的马头射去。

    胯下黄鬃马发疯一般狂跳,将我向马下狠狠甩去。耳边传来支离破碎的窃窃私语声,充满了惊恐和慌忙,如真似幻,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。此时此刻,我背负着“倾国祸水”的罪名。一国子民,恨不得活剐生吞了我,谁还会来救我?

    我不要就这样摔死,我至少要活着知道,他是否能活过这场战争……我从马背摔下,急忙用手去支地,我清楚地听到我手臂发出“咔嚓”的刺耳一声。

    等我醒过来,大军早已出城,而我的右手,今生今世再也休想抬起来。

    我恨他!

    我从来没有想过,我齐国王女姜璃,有一天会变成“不全”之人。我非要跟着他去,我撒泼,我胡闹,我不依不饶,他就是不准。我偷偷混在将军里,他却对着我的马匹射箭,我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,摔断了自己的右手。

    那一场大战,是暨国的将士们为了保家卫国的最后一战。城门洞开,无数难民涌入姑慕城,有权有势买得起死士的连忙从南门逃生去了。南方是楚国,超级大国,局势平稳,还能寻找一条生路。

    晋候姬弘果然像传说中那样攻无不克,十万将士基本葬送在战场,晋军终于兵临姑慕城下了。人人都说暨候无能,说晋候唇红齿白,貌如好女,却用兵如神。对于这种说法,我只能说,你他妈的有种自己去打打看啊,十万打百万齐晋联军。

    死士们护送着暨君姬筠逃回姑慕城,姬筠安顿好太庙的列祖列宗,和他城里最后一点家人。他把他祖宗十八代的牌位送去同是姬姓“宗主”国的鲁国,再安排他的亲人们外逃。他也试图送走我,不过城外的是我亲哥哥和姬弘,我才不走呢。

    我对他的祖宗十八代非常抱歉,以前我老在心里诅咒他们,老想着有一天,我要一把火烧了他们家太庙,彻底摔碎他们的牌位。想不到,这种诅咒居然有一天能梦想成真。他妈的,老天爷你玩我呢,要不要这么灵啊?下辈子,我绝对不在自己的心里诅咒人家祖宗十八代。

    其实,他的列祖列宗又有什么好安顿的?他的父亲现在已经逃到了楚国,过得还行。只要有钱,在哪里都过得好。他的祖宗,横竖都姓姬,不用往上数十八代,往上数十三代,他和姬弘就一个祖宗了。我就不信了,他姬弘还敢烧了暨国的太庙?

    他很无奈,苦笑道:“姬弘干不出这种事情,你哥可干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我转念一想,他说得很对,我哥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情。我哥哥的风格嘛,有点像几百年后,那位大名鼎鼎的某位霸王,喜欢屠城、烧人家太庙、烧人家宫殿。所以,姬筠和姬弘都很看不上我哥哥,说他哪怕勇冠三军,手上有再多的兵、再强的将领,也没有做大事的风范。

    我哥哥果然没有像我父亲一样,成为一代霸主。他有几十个勇猛的儿子,个个得到他的真传,他死于齐国夺嫡内乱,据说,在他年老时,他被关在寝宫里,只有抓耗子吃。小说屋 www.xiaoshuoge.or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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